相信大部份的樂迷都會有一個疑問:為何EMI 發行的柴利比達克紀念特輯第一輯中(11CD ),沒有布魯克納的交響曲呢?特別是曾在台北國家音樂廳現場欣賞過柴氏與慕尼黑愛樂演出布魯克納第四號交響曲的人,想必更是心癢癢的。

終於等到了, EMI 這回一口氣出版了全布魯克納作品的柴利比達克與慕尼黑愛樂第一輯(12CD ),交響曲從第三號到第九號,再加「f 小調彌撒曲及讀美頌歌(Te Deum ) ,讓這組堪稱世上最佳的作曲家、指揮家與樂團組合,一次呈現,過足了癮。在此之前,樂迷們也可以找到由Sony 出版的影碟,包括柴利比達克指揮的布魯克納第四到第八號交響曲,大部份是他率慕尼黑愛樂訪日時,在山多利廳(Suntory Hall)的現場錄影,只可惜在台灣不容易買到,價格也不便宜。這些真正經過授權發行的影碟,是在EMI 這次出版CD 前,柴利比達克唯一「Official」的布魯克納。至於海盜版CD 倒有不少,但多是柴氏與地方電台樂團的錄音, 當然比不上EMI 的黃金組合了。

Finally , Celibidache!

這是筆者在一九八九年紐約卡內基廳看到的海報及傳單上印製的標題,我當時嚇了一大跳,「傳說中」的柴利比達克竟然出現在江湖中。兩天的演出,記得第一天排了《展覽會之畫》及另一首曲子(忘了曲目),頗合理的安排。但第二天竟然只有一首布魯克納第四號交響曲,我以為還有一首未公佈,查看許久,的確就這麼一首曲子。

我沒法趕上紐約的演出,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們竟然來到台北慶祝雙十節了,而且也排出一場只有一首布魯克納第四號交響曲的演出,當然不能錯過。也就是從那時候,引起我對柴利比達克及布魯克納的高度興趣。所以,我就先從EMI 這張第四號開始聽起。

有《浪漫》才敢大聲

柴利比達克曾很誇張的表示:「有一些自許為布魯克納專家的指揮,卻根本連一首布魯克納交響曲也不會演奏… … 有時我甚至認為布魯克納根本沒被演奏過!」挺傷人的,約夫姆、卡拉揚、海汀克、巴倫波因、汪德及蕭提都曾有全集的錄音,特別是這首第四號交響曲《浪漫》,更是各大指揮必備的標準曲目,版本多至不可勝數。然而柴利比達克硬是把別人給比了下來,這回讓我充份體認到這首交響曲為何稱為《浪漫》了。

柴利比達克以七十九分鐘的時間演奏完這首一般約花六十五分鐘的作品,不要以為他因此就變成煽情做作,相反的是柴氏所激發出來的力道及爆發力遠勝於大部份的指揮,但他又不會像其他人樣以暴起暴落的銅管急轉絃樂來展現布魯克納, 柴氏從急強到急弱交待的非常有連貫性,他的強可以撼動屋瓦,他的弱又非常有感情,最重要的是聲部間的平衡真是控制得好極了。這個特色在第二樂章最明顯,每個樂器都很清楚的呈現,每個音符都很乾淨,真是晶瑩剔透,可見柴氏是對音色及音響有潔癖的人。這也是為何柴氏認為樂曲的演奏速度必須因音樂廳音響狀況而改變,否則就不會晶瑩剔透了。

最精采的是在最後一個樂章,真的是浪漫樂派的風範,在柴氏的手下,布魯克納嚴肅單調的音樂竟然充滿了高潮起伏的情緒,像是在聽舒伯特後期作品或是舒曼的作品似的。至此,筆者開始懷疑其他指揮是否搞錯了布魯克納的本意,不敢展現他多情的一面呢?當樂曲邁向終了,更令人訝異的事情發生了,一股由弱逐步轉強、頑強清晰的絃樂開始建築起來,配合銅管及木管緩緩將樂曲推向最高點,展現出無比堅韌的生命力, 從來沒有聽過其他指揮將此時的絃樂反覆得如此緊迫,大多只是當成襯底而已,柴氏如此安排真是駭世驚俗。不論是倍受讚揚的貝姆版(Decca)或約夫姆版(DG 大花版),都無法感受到這種衝擊。

這張CD 是錄於一九八八年十月,而柴利比達克是於一九九二年十月十一日在台北演出此曲,我在日記上記錄的演出長度約九十分鐘,比這個EMI 版本又長了十分鐘,是我記錯了,還是國家音樂廳音響使得柴氏加長了十分鐘呢?

永恆的懷念第七號交響曲

第二張要介紹的是第七號交響曲,也是我最喜愛的布魯克納作品。柴利比達克與這首交響曲有極密切的關係,這是他第一次指揮柏林愛樂的曲目,時間是一九四六年九月二十八日,柏林為了紀念布魯克納逝世五十週年所舉辦的音樂會。當時的柴利比達克英俊中帶些憂鬱 (從五О年代的錄影中),而卡拉揚則是專注且精力旺盛。

時隔三十七年,一九九二年三月三十一日及四月一日,柴利比達克再度指揮曾經可能是他的柏林愛樂,曲目仍然是布魯克納第七,地點不在柏林愛樂廳,而是在東柏林的音樂廳。我很幸運的從NHK 轉播中錄下四月一日的演出,真是令人感動萬分的演出。此時柴氏身體狀況已非當年可比,憂鬱少年的神情也不見了,他那充滿寬懷的心胸、無私無我的面相,是他多年禪修的結果。

曲終,他先一一點名演奏者,感謝他們今晚的精采演出,而柏林愛樂似乎也在向他說:大師,三十七年前與您失之交臂,今日得再重逢,我們全力以赴。一如以往,柴氏謙卑的退到樂團內再向觀眾致意,然後步向舞台入口,一一向退席的團員握手致謝,觀眾仍不願離去,掌聲及歡呼聲久久不息,柴氏一再獨自步上舞台致謝,感人至極。

EMI 選用的這次現場錄音,是一九九四年九月十日,柴氏最後一次指揮布魯克納第七號的音樂會,聽聽第二樂章吧!第二段優美的慢板是再美也不過了,此段柴氏依布魯克納指示必須是「非常莊嚴(Solemn )、非常緩慢的」,也只有柴氏與他的親兵慕尼黑愛樂有辦法在如此緩慢的速度下,達到如此精準有感情的莊嚴,無以匹敵的組合。柴氏駕馭此曲,竟是如此隨心所欲,境界脫離了原譜及哈斯(Haas)修正版的音符,真正在詮釋樂曲,而非演奏樂曲了。

Sony 出版的影碟,則是一九九年十月間在日本山多利廳的演出,當時柴氏身體狀況尚可,不時以他獨特的呼聲引導樂團,表情豐富。比較起來,一九九二年的柏林愛樂演奏會,感覺上不像一九九四年與慕尼黑愛樂般親密,但柏林愛樂畢竟技藝高超,也能達到大師的要求。 EMI 這張CD 是比Sony 的影碟少了些活力,但畢竟這是一場值得紀念的音樂會,我支持EMI 的選擇。

布魯克納第七其他比較受青睞的錄音有夏伊版(Decca )及海汀克版(Philips)。有趣的是我手中還有一張馬殊上任紐約愛樂的首場音樂會CD ( Teldec ) ,以及東歐老指揮家馬塔契克(L. von Matacic)最後一場音樂會的CD ( Denon ) ,兩人都選擇了布魯克納第七。此外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世界和平交響樂團」(World Symphony )成立首演,請來人道主義者朱里尼,也是演出此曲,可見這首作品的重要性。聽了柴氏長達八十分鐘的演出,我不是懷疑他演奏是否太慢了,而是開始懷疑為何其他的指揮都那麼急燥呢?

登峰造極一一第八號交響曲

有很多人認為第八號交響曲是布魯克納最偉大的作品,柴利比達克也認為這首交響曲是所有交響曲的頂天之作, 柴氏即是因為在一九七九年一場與慕尼黑愛樂的布魯克納第八,而展開他們長期合作的親密關係。一九九四年十月原本這個黃金組合要再度前來台北,演出曲目之一便是這首交響曲。然而任憑燒香祈求也無用,柴利比達克終究因病無法成行,臨時改由呂紹嘉上場,但柴利比達克畢竟是無可取代的,這真是本地樂迷本世紀最大的遺憾。

EMI 選用的錄音是一九九三年九月在慕尼黑的演出,Sony 的影碟仍是一九九0 年十月問訪日時在山多利廳的演出,該場演出被日本樂界選為當年的「最佳音樂會」。一九九三年的演出較一九九O 年更為深沉、更為細膩,柴氏選用的是諾瓦克(Nowak )的修訂版,他並非一定選用哈斯版,諾瓦克版本的氣勢比較雄偉,哈斯版比較容易接受。第八號交響曲的第三樂章是布魯克納的偉大成就之一,這個慢板樂章隱藏著綿延的情感,當發展到最後五分鐘時(別人的三分鐘),柴氏以狀似無表情的絃樂非常慢速度的緩步前進,反而比作出表情更令人感受深刻。就好像當你內心巨痛卻而無表情不哭不淚,卻往往比嚎啕大哭更令人感到你的痛苦,柴利比達克太令人驚異了。

卡拉揚與維也納愛樂的最後錄音(DG , 一九八八)也是現場,他選用哈斯版,不知是版本的不同,還是卡拉揚的決定,非但拍子速度不同,也完全沒有柴氏那種無表情的感情。朱里尼的布魯克納第八也是跟維也納愛樂(DG ,一九八四),選用諾瓦克版,他是有表情的,也很感人。但我不得不說慕尼黑愛樂在此是超越維也納愛樂的,難怪柴氏曾指稱維也納愛樂只知照本宣科。在第四樂章的結尾中,柴氏呈現先如送葬進行曲般的格調,將樂曲逐步推向宛如華格納《諸神的黃昏》終結時,城市坍塌及等待黎明的壯闊。在卡拉揚及朱里尼的版本中,這般的堅韌就少了些,維也納愛樂的絃樂太美,也太亮了,這大概就是柴氏認知的問題所在。

天鵝之歌一一第九號交響曲

第九號交響曲可以稱得上是布魯克納的「未完成」交響曲,它只有三個樂章,布魯克納來不及完成第四樂章就逝世了(一八九六年)。據聞他留下第四樂章的草稿,也完成了部份的器樂配置,但顯然後人是無法重建這個樂章的,因此它就以三樂章型態呈現。EMI 選用的這個錄音,是一九九五年九月十日,柴利比達克逝世前一年的演奏會實況,以茲為天鵝之歌,頗為恰當。

EMI 特別把這場音樂會前的排演實況也收錄進來,使原本一張CD 可以容納的第九,變成兩張CD。我想EMI 是趁此機會揭露柴利比達克對布魯克納音樂的感想,最後有一段柴氏的感言:「獨一無二的,當我回顧這一生,我們在柏林演奏過,也窮一生之力演奏布魯克納一一但我不記得有那場演出像跟你們一樣的。不論你們是支持柴利比達克或是反對柴利比達克一一你們都傾全力演出,這真是令人欣慰。我不得不感謝上蒼讓我生長在此一布魯克納被發掘的時代。」柴氏似乎已知來日無多,因此他特別感謝慕尼黑愛樂的團員,如此精湛一致的演練,並一再叮嚀他們要對觀眾有所回應,而非照譜操練。然而少了柴氏,慕尼黑愛樂的布魯克納傳統還可持續嗎?

第九號交響曲雖然仍保持布魯克納音樂的一貫特質,但火氣小了很多,也更多令人心情低沉的部份。柴氏對布魯克納的投入及透析,以及他的堅持,絲毫沒有因年紀大而鬆懈。我有一張柴氏在一九六九年指揮義大利杜林(Turin )廣播樂團的錄音(Arkadia ) 大大不同。當時柴氏只用了五十九分鐘,正常略快的速度,樂團水準及海盜錄音效果實在不佳。而EMI 版一九九五年的柴氏,在地利人和的搭配下,花了七十七分鐘演奏,差距很大,殊堪玩味。如果沒猜錯,他早期的布魯克納速度大致不會太慢,隱約中可以體會到柴氏速度調制的用意,全是在表現布魯克納音樂中的哲學及宗教意味,也在呈現布魯克納屬於浪漫樂派德奧系統的應有面貌。有點參透了的感覺。

一致性的選擇

礙於篇幅,不再介紹第三、五、六號交響曲及彌撒曲、讚美頌歌。這些錄音及演奏都維持類似的風範,有人批評布魯克納只寫了一首交響曲,同質性太高。我承認布魯克納的每一首交響曲的差異不像貝多芬或馬勒那麼明顯,主題也不很容易記憶,但是柴利比達克的確給予布魯克納全新的面貌,讓我們很清楚透澈的走過一次布魯克納。柴氏並沒使它們變得更親近人,而是使它們更感人,使我們瞭解布魯克納交響曲的價值。

買過EMI 柴利比達克第一輯的人,也許會跟我一樣有種「不一致」的感受,有些曲目很能獲得認同及感動,有些則非我所能理解。這個第二輯全是布魯克納,因此愛之者欲其生,惡之者恐怕得抱怨十幾個小時了。如果你沒勇氣買齊全輯十二張CD,當有店家零賣時,不妨從第四號交響曲下手。如果你被感動了,那就別再遲疑,把全輯買下來,然後把原來那張第四號送給別人去感動吧!如果你也認為一九九四年那場未完成的台北音樂會是本世紀最大的遣憾,那你恐怕不只該買第八號,而是全部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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