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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

紐約的地下鐵很吵,紅棕色及銀灰色的鐵怪,在以鐵架支撐著的地道裡,轟隆隆的快速奔馳。特別是那些快速列車不停靠的站,從黑暗處漸漸靠近的震動,一下子變成一陣旋風,伴著擠壓在狹小的車站空間的震耳迴音,當回過神時,它已消失在另一個黑暗裡了。幾個分貝的噪音呢?沒有人會去計較的。那就是紐約地鐵的聲音,當電車通過後,那空間的寧靜及帶有煤油味的氣流,反而是最令人難忘的。

「時代廣場」這一站是紐約地鐵的一個大交會區,對外來客來說,會從哪個出口或街口走出到地面,是難以預期的,通常是走出來再看看身在何處吧!如果在前面車箱下車,運氣好一點,鑽出來時剛好看到「時代廣場」的大時鐘,如果從後面車箱下車,出地面就得張望張望了。而這個站的地下層更是錯綜複雜,每個通道幾乎都相通的,但是狹小又彎曲,人來人往,就如同一個螞蟻窩,一群忙碌的螞蟻看似雜亂匆忙,卻又忙中有序。而紐約的生命力就蘊藏在這裡,我最愛偷偷欣賞這裡的街頭藝人及討生活的游民。

闊別紐約五年,重回大蘋果的行程仍以藝術表演為重,從早上下飛機,搭公車進入曼哈頓,隨便挑個有接地鐵的站下車後,兩天的行腳就幾乎是地裡來、地裡去,仗著自己對紐約的熟識,無懼於任何可能發生的偷搶騙,連地圖也懶得看。從波士頓清早的飛機,還是可以趕上十一點開演的紐約愛樂,由在台灣一直沒欣賞到的黃海倫,跟著即將卸任的總監馬殊演奏蕭士塔高維契的第一號鋼琴協奏曲,揭開紐約之旅的序幕。趕到下城的旅館放置行李後,又回到林肯中心的大都會歌劇院排隊買當晚的《帕西法爾》,多明哥主唱,經驗告訴我應在三個小時以前排隊才有可能買到退票,幾位早到的票友聊聊天也不錯。老手不斷的訴說最近的幾場表演,不計代價買票的人,就盯著黃牛或我們前面的人放棄的高價票。以前我多半會買站票,現在站票也預售了,還是如願以償的買到中價位票,一聽這位真正的世紀男高音,在六十歲時,依然可以屹立舞台。多年前也曾在此看到克勞斯(Alfredo Kraus )以六十高齡唱《拉梅默的露琪亞》,同樣令人感動。《帕西法爾》演到半夜,地鐵站已關閉往下城的月台,得先往上城一段再折回,就住在華爾街紐約證券交易所旁邊。這裡已是一片死寂,那有白天呼風喚雨的雄姿!叫做「華爾街」的這個地鐵站小得僅足錯身,地下與地上挺不相襯的。

巴赫

星期六的「時代廣場」地鐵站,少了快速移動的上班族,多得是形形色色的遊客,空曠一點的迴廊就成了街頭賣藝的地盤,偽裝為雕像的表演太老套了,多年的老把式,缺乏創意。「大河之舞」帶來的愛爾蘭踢踏舞旋風,夠新鮮的,有位看似日裔的女孩,在地上鋪一塊三夾板,快樂的跳起了踢踏舞,旁邊有位愛爾蘭的風琴手,著愛爾蘭的裙裝伴舞,駐足的過客就多了。可是我總覺得她們兩個人應該是偶然相遇於此,即興的成份多於結伴同行。老黑流行用鐵鼓皮表演,它像半個倒過來的大油桶,底是凹的,沿著鍋底不同位置敲擊,就會發出不同的音階,聲音圓潤,載滿了金屬聲。

再往下一層的地鐵走去,那裡是二、三、九號地鐵的專用月台,它從上城貫穿曼哈頓,九號停靠林肯中心,是轉往藝術表演的月台。月台上傳來了巴赫無伴奏小提琴第二組曲的樂音,有人在月台上拉起了阿勒曼舞曲,她是一位在對面往上城方向月台的女子。年輕的女子身材高挑勻稱,身穿白T - shirt ,藍色牛仔褲,像極了穆洛娃(Victoria Mullova ) ,在短短的等車時問,她剛好把阿勒曼舞曲拉完,熱烈的掌聲響起,當然包括對面月台的聽眾。只是我們錢丟不過月台,正當她準備要拉下一首時,轟隆隆的電車來了,留下了這一段美麗的記憶。她會不會是茱莉亞或曼哈頓音樂院的學生?她可能是在練膽量,她可能是要賺學費,或是她發現地鐵站的音響特佳,總比她在狹小的公寓練到被左鄰右舍抗議好。這巴赫的無伴奏怎麼特別好聽呢?

這地鐵站是長半圓筒型的,兩個月台,四股鐵道,寬約二十米,挑高約十米,長約百米,像個演奏廳。女子選站在前方,位置跟舞台位置相近,雖然有背景雜音,可是她的音符卻非常清晰飽滿,絕非街頭賣藝的泛泛之輩。當電車來時,我有種要不要上車的猶豫,突然想起巴爾托克《奇異的滿州官吏》的場景,我好像是那位奇異的中國人,被那驚鴻一瞥的女子所迷惑了。我也幻想著電影般的情節,會不會在電車奔走過後,月台上的她就不見了。原本應該是吵雜的地下鐵,卻因為有巴赫的無伴奏組曲而使得空氣凝結了。我在想如果馬友友的「巴赫的靈感」有一段是在紐約地鐵,或是胡乃元的「無伴奏風景」是在地鐵車站錄的,大概就會是今天這個場景及音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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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米

原本以為插畫已經都被哈日風或政治風給霸佔了,看到了幾米的插畫才驚覺到這裡還有著廣闊的創作空間。 胡乃元的「無伴奏風景」是一張難得的佳作,原本應該是頗單調的小提琴獨奏,在胡乃元那略帶冷峻高傲的樂風下,呈現出冷中帶熱的騷動,他有不同於時下熱情又炫技的小提家的嚴謹及深度,在這樣快速流動及明星取向的環境底下,胡乃元就像是握有青冥劍的李慕白,不用像玉驕龍一樣必須拼命的炫耀才能揚名,深厚的功力不需靠花俏的招式展現,只可惜認為青冥劍厲害的人比認為李慕白厲害的人多。幾米的「寂寞之城」手繪畫,配合胡乃元的專輯,正好表現出這種冷冷的寂寥,在空曠的空間理,有個人羞澀的張望著,就像無伴奏的小提琴,它連個鋼琴陪伴也沒有,一只樂器兀自響著。EMI 這樣的企劃遠比要胡乃元去拉跨界高明多了,真是個賞心悅目的佳品。

胡乃元的「無伴奏風景」裡收錄了巴赫無伴奏第二號組曲,當然就有阿勒曼舞曲,幾米給它的插畫是一扇對著一扇的窗,跟地下鐵倒沒直接關係。然而EMI 緊接著出了一張「幾米· 地下鐵的二十個音樂場景」,把這兩張唱片透過幾米的插畫給串在一起,而我則再經由紐約地鐵與拉巴赫阿勒曼舞曲的女子,把這樣的場景對映到幾米的地下鐵世界,彷彿成了幾米畫中的場景。幾米的地下鐵場景是透過一位盲眼的女孩來想像她在地鐵中可能聽到的聲音會有哪些,這二十個場景有各式各樣的驚奇及發現,幾米筆下的小女孩並未張惶失措,孤獨的身影探索著地底未知的世界。她原本即是盲眼,地下的黑暗對她應是沒有差別的,地底下原本應該是黑暗死寂的,但是因為有地鐵,它反而是吵雜繁忙的,地表上的紛雜與地底下的穿梭,對這樣一位女孩是個什麼樣的對比呢?這二十個場景真是充滿了豐富的想像力,它一點也不吵雜,它也不灰暗,這女孩並不怨嘆自己的眼盲,她用心的去體會那樣的一個世界。紐約的地鐵的確可以靜觀百態,除了在月台上拉琴的女孩、在迴廊跳踢踏舞的日本女子外,在車箱裡還有值得觀察的各色人等,這裡是個大雜匯,有穿戴整齊的白人,有令人望之生畏的黑人,有正襟危坐的黃人,有東張西望的墨裔,一列轟隆隆的電車裡載著一群異族人士,裡面的人通常很安靜,也缺乏表情,偶爾會有游民來討個零錢,認真點的附帶點表演,純要錢的也很有禮貌,會給投錢的人深切的祝福。地鐵似乎有著它自己的法則,那二十個場景是否存在呢?在聽到女子的阿勒曼舞曲後,那是第二十一個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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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 為幾米的幻想場景所安排的二十段音樂各有特色,夾雜古典、New Age 、電影配樂、合唱等種類,配合雷光夏的旁白,對著繪圖看及聽,不如蓋上書本,用心去聽、去比對。最後一個場景音樂是馬斯康尼的《鄉村騎士》間奏曲,EMI 選用卡拉揚早期的單聲道錄音版本,創造出單薄寂寥又多愁善感的景色,是個意料之外的發現。如果每個場景都收錄了地鐵的背景噪音,那就更有意思了。

台北的地鐵太乾淨了,也太明亮了,限制也多,雖然曾有個建中的男生會穿青蛙裝娛樂大眾,還是比紐約寂寥,也缺乏想像的空問。那天也能在台北的地鐵站聽到巴赫的無伴奏,台北應可晉升文化之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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