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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寫「樂友紀行」時(「古典音樂」第六十五期),人正在東京看NHK 轉播哈農庫特指揮柏林愛樂演出布拉姆斯的《海頓主題變奏曲》及第一號交響曲,這一套現場錄音的CD,不久後推出,在全球獲得一致的好評。哈農庫特近十年來轉戰主流曲目,頗有斬獲,從貝多芬、舒伯特、舒曼到布拉姆斯,他都以考究的精神,提出個人獨到的觀點,不負他身為古樂先鋒之名號。哈農庫特是Teldec 的專屬指揮,鋒芒不下Teldec 另一位主將巴倫波因。

       在RCA 旗下,也有柯林· 戴維斯爵士搶攻主流曲目,已經陸續完成布拉姆斯、貝多芬、舒伯特及西貝流士交響曲全集,現正在進行馬勒,也都有英國派的雜誌全力護盤。而在DG 旗下,布列茲先從跨二十世紀的曲目及非德奧系的作曲家下手,重整他以前為CBS 灌錄的曲目,再逐漸向主流靠攏。以布列茲這般具有先進觀念的人,當他攻到貝多芬時,恐怕會引起一陣不小的風暴。

一、舒伯特

        回到哈農庫特,去年十一月中走了一趟歐洲,落腳阿姆斯特丹時,總算給我逮到哈農庫特與皇家大會堂管絃樂團的一場舒伯特音樂會,這是一系列八首交響曲演奏會的其中一場,演出第五號及《偉大》交響曲。哈農庫特的舒伯特全集錄音,就是跟阿姆斯特丹皇家大會堂合作的(Teldec 4509-91184-2 , 4CD,八首交響曲)。因此這場音樂會稱得上是原汁原味,只是重新溫熱過的。哈農庫特跟皇家大會堂關係密切,人氣也旺,早就掛起「Sold Out」了,但我到的夠早,以第三順位買到退票。還是一樣,單-票價,不管你坐在哪個角落,以大會堂全開放式的設計,視野及音響的確少有死角。

        舒伯特的交響曲雖然有八首,可是一般都只熟悉後兩首,他前六首的作品一般認為是直接延續自海頓、莫札特及貝多芬。而所謂「浪漫樂派」是從貝多芬後期起算,舒伯特十六歲寫第一號交響曲時,貝多芬已寫到第七號交響曲,自然的,舒伯特便成為「浪漫樂派」的始祖人物了。然而這首第五號交響曲卻是十足的莫札特風,清柔優雅的樂風,加上一絲絲的叛逆,很像是莫札特晚期的交響曲。哈農庫特在莫札特上的成績斐然,這首作品在他手上突顯出強烈的古典樂派末期色調濃烈的特性,甚至有些太濃了。哈農庫特有時給人一種很快的感覺,可是他實際上並不快,只是各樂章問速度的對比頗異於他人,加上他常用較強烈的對比,使得整體感覺很有力感,因而產生速度上的錯覺。我們可以參考一下卡爾· 貝姆與柏林愛樂的舒伯特第五號(DG ) ,貝姆也是公認的莫札特權威,他在處理中間兩個樂章的速度比哈農庫特慢了一分半鐘,而終樂章卻比較快,貝姆在高速中仍保有流暢的特色,而哈農庫特則是段落分明,快意明朗。

        哈農庫特在他錄貝多芬時的訪談錄中提到,他在小時候就認為莫札特的音樂即使是一首小提琴奏鳴曲,也像是一部歌劇般,時至今日他仍認為文學是刺激作曲家寫作的重大因素之一。以此觀點來看舒伯特的第五號,可驗證這首很莫札特的交響曲為何在哈農庫特手下,特別鏗鏘有力,加上舒伯特詩人的特質,更顯得哈農庫特宛如演奏莫札特歌劇序曲般的快意,其來有自。這首作品旋律明朗清晰,再配上哈農庫特清楚的描述,很容易留下印象,但也可能太接近前輩作品,當我們想到這類曲風時,大概就直接找莫札特及早期的貝多芬了,頗有被擺在一旁的可能。

        哈農庫特採用Otto E. Deutsh的「新舒伯特版本」編排,將一般編為第八號的《未完成》編為第七號,而第九號《偉大》 編為第八號交響曲,將只有殘篇的第七號去除。然而,新編第八號可能比新編第七號早完成,甚至現在連第十號都有人出CD 了,編號各說各話,幸好後兩首都有個「名字」,所以還不至於搞混。

        哈農庫特錄製的舒伯特,仍堅持回歸到原作曲者的版本。一般舒伯特的交響曲版本是在布拉姆斯監督下完成的,哈農庫特認為依十九世紀末的風氣,必定有所修剪,所以他回溯舒伯特原來的草稿,發現有不少樂器增減、強弱修改、音節變動等情形。但哈農庫特並不是回復使用當時的樂器及編制演出,而是以原譜演奏,否則就不應動用阿姆斯特丹皇家大會堂這支現代大樂團,雖然有人認為如果以歐洲室內樂團來演奏可能會更合適些。

        舒伯特的《偉大》交響曲,以法國號獨奏開始,光這一段優雅的獨奏主題,各家的看法就很不一樣。福特萬格勒跟柏林愛樂的一個音一個音清楚的吹奏出來(DG ) ,每個音都加了重量。貝姆跟柏林愛樂的版本( DG ) ,雖然也是分得清楚,但吹奏得比較滑,速度較快也較流暢。卡拉揚跟柏林愛樂則採用輕柔曼妙的方式(EMI ) ,如歌的開啟序幕。汪德重回柏林愛樂的首場音樂會也採用柔順的序奏(RCA ),但比卡拉揚小心多了,速度也慢了許多。哈農庫特是這些人中速度最快的,他採用段落分明的方式,一句一句的說明,跟福特萬格勒成為強烈的對比,從這一小段主題序奏中,隱隱約約透露出指揮即將展現的企圖為何了。哈農庫特特別加強絃樂部份的力道,雖然主題經常是落在木管及銅管手中,但是哈農庫特額外突顯絃樂,形成很強烈的樂句。哈農庫特絃樂的擺法自左手邊起,依序是第一小提琴、大提琴、中提琴到右手邊的第二小提琴,理由很簡單,他認為把第一及第二小提琴排在隔壁是沒有道理的,如果是這般排法,作曲家乾脆就把小提琴分部演奏就行了,用不著大費周章的分第一及第二部,而且在十九世紀也都採用各居左右兩側的排法。整體而言,各聲部應該會更平衡才對,小克萊伯指揮維也納愛樂的布拉姆斯第二號也採用這種排列方式。哈農庫特是拉大提琴出身的,在其音樂中不斷顯現出很強的絃樂及厚實的音響,不無道裡。哈農庫特的速度是偏快的,一般而言,以古樂器演奏的,速度都會較快,哈農庫特沒用古樂器,速度仍較其他版本急促些,但因哈農庫特在第三及第四樂章各重覆了一些樂段,所以全曲錄下的時間也比他人長了四分鐘左右,這些重覆記號大概也是原譜上記載的吧!這般快的速度,在音樂會現場聽起來很過癮,只見哈農庫特雖然年紀一大把,指揮到激昂的地方,也會跳起來,沒伯恩斯坦那麼誇張就是了,但跟跑個一千公尺也差不多,哈老真是老而彌堅,年輕的傢伙恐怕也沒他這種力道。然而,當錄成唱片在家裡聽,透過兩支喇叭要重現現場,那真是不可能。

        當你也有五、六個版本可以比較時,哈老的舒伯特《偉大》交響曲,恐怕就不那麼吃香了,汪德那場柏林愛樂的現場實況,我差了一個禮拜,沒能趕上,但從CD聽來,反而較易獲得認同,典雅端莊的架勢,沒有渲染及過多人工調味,想必在現場聆聽,也是令人如此景仰。

二、布拉姆斯

        布拉姆斯的交響曲是各指揮家必錄的曲目,在一九九七年仍然有不少新片出爐,然而,一九九七年的錄音中,最引人興趣的有兩套全集,一套是哈農庫特與柏林愛樂的實況錄音(Teldec 0630-13136-2 3CD ) ,另一套是由馬克拉斯爵士指揮蘇格蘭室內樂團的錄音(Telarc CD-80450, 4CD )。哈農庫特一秉以往之精神,回歸作曲者原版,展現作曲者原先的意圖。而馬克拉斯則回歸到布拉姆斯時代的樂團編制,企圖呈現當時的演奏音響。兩家唱片公司幾乎同時推出,雖然布拉姆斯全集已有數套,仍不免買來比較一下,看看到底是誰才搞對了。

        哈農庫特的布拉姆斯版本參考了布拉姆斯親自修改過的樂譜,也自維也納愛樂及柏林愛樂這兩支老樂團的樂譜中,找出以前指揮如尼基許、福特萬格勒等人做下的註記,除了音符的更動外,他發現以前拉絃的方式也跟現在大不相同,因而音色及音響就有所差異。哈農庫特認為布拉姆斯的音樂,每個樂團一年總得演奏過幾回,若無新意,樂團不過是行禮如儀,而他自己也覺無趣。這回他特別挑選柏林愛樂合作,一方面是借重這支樂團演奏布拉姆斯的光榮傳承,一方面也希望讓這支樂團能有機會重新檢視一次布拉姆斯。

        在上述的條件下,可以預測這將是一次另類的布拉姆斯,果不其然,如果你熟悉汪德(RCA)那種純正統式的演出,或是像桑德林(Kurt SanderlingRCA )東德式厚實飽滿的演出,或是卡拉揚般的精美演出(DG),那哈農庫特的演出就很有意思了。他的音響顯得較單薄,可能跟他拉絃方式有關,他的幅度也不大,速度也算是慢的,跟他的舒伯特大不相同。像第一號交響曲第四樂章開頭不久的那段法國號獨奏,一般都會吹得很悠揚,製造些氣氛,哈農庫特在此就頗為直接了當,而到最終的結尾部份,才展現他急強急停的特色。即使是他最喜愛的第三號交響曲,我們似乎也難感覺到暖意。

        哈農庫特認為布拉姆斯不應該算是浪漫派,應把他當做海頓、莫札特時代來看,但他也不反對以浪漫樂派來觀察他。總之,這是一套冷色調的布拉姆斯,但也同時也深刻的剖析了一次布拉姆斯,柏林愛樂也調出了另一種音色,誠屬不易。此外哈農庫特認為在「海頓主題變奏曲」中,就已涵蓋了很多他交響曲的樂思,因此擺在這套CD的第一首作品,的確從這首曲子就可以預測這個版本的走向了。

        由馬克拉斯指揮的布拉姆斯則更為考究,在CD內頁解說中說明這個錄音是根據以下三點而設計的。第一,跟哈農庫特一樣,設法找到作曲家自己修訂的樂譜,儘量忠實於作曲者的原意。第二,設法重現布拉姆斯認為或喜愛的樂團大小。雖然終其一生,樂團一直在擴編,但顯然布拉姆斯仍喜歡僅有四十九人的曼寧根宮廷樂團(Meiningen Court Orchestra )。第三,追溯當時使用樂器的特性及當時可能喜好的演奏方式,哈農庫特也滿在意此點,但馬克拉斯更深入的連銅管、木管都一併考慮了。

        馬克拉斯起用親兵蘇格蘭室內樂團,使用的編制跟姚阿幸指揮布拉姆斯第一號在英國首演時的編制一樣,十支第一小提琴、八支第二小提琴、六支中提琴、六支大提琴及四支低音提琴。跟哈農庫特一樣的是遵循古法,第一及第二提琴各放在左右兩邊,所以,兩個錄音的主要差別就在樂團編制及詮釋方式。

        依我們聽慣了百人樂團的布拉姆斯後,馬克拉斯的小樂團顯然吃虧了,聲音顯得乾澀,也偏向於古樂團演奏時音高較高、速度偏快以彌補音響不足。由於絃樂部份減少,銅管及木管特別明顯突出、據解說說明,這可能是布拉姆斯的原意,偏偏馬克拉所使用的銅管也是舊式的,樂團水準不及百年老店的柏林愛樂,聽來就有些不順耳。馬克拉斯是個溫厚的長者,我曾在舊金山找他簽過名,人很和藹。他為配合遵循古法的演出,多少犧牲掉個人的一些意見,速度的調整顯得有些不自在,明顯的受限於樂團編制。不過,比起哈農庫特的冷靜專注,馬克拉斯的親和力較高。

        在聽完他們兩人的版本後,回到我個人喜愛的桑德林及汪德版本,現代人聽較現代的演出方式顯然比較舒服,或許我們的耳朵早就被調成這付德性,飽滿的絃樂、亮麗或悠美的管樂,以及被修改(或曲解?)的樂譜,這就是二十世紀末的聲音。偶爾聽聽十九世紀末的聲音也不錯,至少這些學究型的指揮學者花了很大的心思,才讓我們有機會瞭解這一世紀來的差別。

後話

        聽完了哈農庫特與大型樂團的錄音後,再回到他與中型的歐洲室內樂團錄製的貝多芬及孟德爾頌(Teldec ) ,突然有種感覺,這個樂團可能才是真正適合哈農庫特意圖的樂團。他們精神飽滿,各聲部顯得平衡融洽,Teldec 在葛拉茲(Graz)音樂廳現場錄音效果也比在大廳好了些,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組合。如果哈農庫特是跟歐洲室內樂團合作布拉姆斯,我相信成績一定會超過柏林愛樂。

        哈農庫特現在正開始與阿姆斯特丹皇家大會堂管絃樂團合作布魯克納的全集,已完成了第三號交響曲,我尚未有機會欣賞,我猜風格應是偏向布拉姆斯般較為冷靜透析, 布魯克納九首交響曲要錄完,可得花不少時間,依哈農庫特身體現況,應該可以錄完才是。

        自從半年前回顧一些老指揮家後,又有蕭提爵士突然去世的惡聞,以及鄧許泰德終於鬥不過癌症而去世的消息,前者本以為總會有機會在倫敦見到他,後者則早就料到他錄不完第二輪的馬勒了。哈農庫特還好,馬克拉斯就比較常出狀況,上回倫敦柯芬園歌劇院就因為他手無法舉過肩而臨時換將,錯失他一部歌劇。最近他與捷克愛樂重錄楊納柴克的《卡嘉· 卡芭諾娃》,在訪問中就提到手臂的問題,個人在本刊撰寫楊納柴克所有歌劇介紹時(「古典音樂」第二十七至三十四期),就深受這位復興楊納柴克的指揮家感動,希望他能完全康復。

        新春過年期間,回到台中老家,把塵封已久的一對國產主動式小喇叭接了起來,竟然依然發出我所熟悉的聲音,連家父都感驚奇。這對喇叭是十二年前由國內「瑩昇」( Jodex)製造名為Cathay, 附有內建擴大機的喇叭,當年是特別為了搭配他們以Nakamichi錄音基座設計的一台直立式卡式錄音機而做的,如今錄音機已損壞,喇叭卻在沈寂幾年後復活,倍感驚喜。之所以要提起此物,乃因它們陪我渡過了暗淡的從軍生涯,當初因預官之便,在寢室中窩藏了這一組音響,加上數十卷古典音樂卡帶(當時都是海盜自CD ) ,才再深植對古典音樂的喜好。如今音響已換到一定水準,CD 也以千計,卻反而擔心自己是否喪失了當時的熱情呢?音樂才是目的,音響只是手段,「古典音樂雜誌」就是這麼一本雜誌,如果我們不重視音樂的本質,音響再好,也不過是暴發戶行為而已。僅以此體認敬賀「古典音樂雜誌」再獲金鼎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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