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站嘉美許山莊
美麗的一天
這是作曲家信手捻來的打牙祭作品, 無聊山居, 閑來嗑牙, 殊不知卻是如此畫面生動, 如人親臨的感動, 為自己的交響詩時期劃下完美的句點
阿爾卑斯交響曲 (Eine Alpensinfonie)
話說理查· 史特勞斯在一九O三年完成《家庭交響曲》後,就全力投入歌劇的創作。史特勞斯前半輩子創作了他絕大部份的交響詩作品,早就足以讓他在古典音樂的歷史上留下不朽的功名。而後半輩子全力投入歌劇創作,一生十五部歌劇作品有十四部是在一九OO年之後寫的,一直到他去世不久前為止。史上,大概也只有他的創作歷程是如此界線分明的。
創作過程
在《家庭交響曲》後,史特勞斯接連寫下三部他最具代表性的歌劇作品,《莎樂美》、《艾烈克特拉》及《玫瑰騎士》。得力於他的最佳拍檔劇作家霍夫曼斯塔爾( Hofmannsthal)的協助,史特勞斯銳不可當,接下去是室內樂形態的歌劇《納克索島的阿麗亞德妮》。但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發生,霍夫曼斯塔爾的進度略略受到延遲,就在等待下一部歌劇《沒有影子的女人》時,史特勞斯「竟然」又回馬一槍的寫了一首出人意表的《阿爾卑斯交響曲》(Eine Alpensinfonie, 作品六十四),這才真正結束了史特勞斯大型管絃樂的寫作歷史。這首巨大的作品,或許可以算是在他歌劇洪流中的一首插曲吧!
話又說回來,事出也並非全是突然。早在史特勞斯十四歲的時候,他參加一個登山團體到巴伐利亞山區(屬阿爾卑斯山脈)攀登山峰,結果遇上雷雨,而被迫躲到農家茅舍內。隔天史特勞斯就曾試圖在鋼琴上敲出他內心的感受,甚至想寫一部三樂章的大作品,但想歸想,可能力有未逮吧。
靠著《莎樂美》大賣而賺飽口袋的史特勞斯,晉升為富豪級,遷居到位於阿爾卑斯山下的嘉美許(Garmisch)大別墅,從他書房窗外就可以看到兩座山峰Zugspitze 及Weltersteingebirge,於是他又開始構想這一部交響樂作品。起初一直只是他拿來填空檔用的,先是在等霍夫曼斯塔爾寫《納克索島的阿麗亞德妮》劇本,拿到手後,就把《阿爾卑斯交響曲》的草稿擱一旁。之後,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造成的延遲,史特勞斯這才在一九一四年十一月一日到一九一五年二月八日的一百天內,一口氣把這首動員龐大的《阿爾卑斯交響曲》完成了。
蘊釀寫作這首作品期間,一九一一年五月傳來了馬勒的死訊。這對史特勞斯而言是個頗大的震撼,因為進入二十世紀後,能同時在作曲及指揮上大放異彩的就是他們二人。而且馬勒還經常指揮史特勞斯的作品,特別是歌劇,史特勞斯在日記上寫到馬勒這位猶太人,信仰了基督教,史特勞斯則對宗教一概不沾。他寫道「我要把這首《阿爾卑斯交響曲》叫做反基督作品,因為這首作品中已有因自己的努力、工作的解放、永恆榮耀大自然的洗禮而獲得的道德淨化。」而在作品完成前一年,他最欣賞的指揮家舒赫( Ernst von Schuch)去世了,舒赫曾在德勒斯登宮廷劇院擔任指揮,因此史特勞斯就把這首作品題名獻給德勒斯登樂團。
樂曲概說
儘管,前後有兩位他的朋友去世了,史特勞斯是否就更加用心的寫這一部作品呢?答案也許是沒有。他在等霍夫曼斯塔爾的劇本時,開玩笑的說寫這部作品「甚至比把蟲蟲從樹上搖下來還無趣」。他也說過「我一度想要像擠牛乳一般來寫這一部作品」,可見當時歌劇才是他的主業,管絃樂只是他閒來沒事時的填充。有人認為史特勞斯的創作在過了《玫瑰騎士》後就走下坡了,那麼這首作品也就處在這個下坡起點了。跟史特勞斯之前的交響詩不同的是,這次史特勞斯沒有以哲學的角度來寫作,而且是最沒有標題化(program)的作品。他依照山間一日二十四小時內的景色自然變化,將全曲分成二十二小段來描述,直接帶領聽眾走入山區,而在寫實的圖像中結合了純粹的音樂。他大量的使用全音階,使得作品更平實直接,這和貝多芬《田園》交響曲中有很多感情的成份是不同的。
這部作品動用了150人的編制,大肆擴張的銅管、打擊樂器,加上管風琴、鼓風機等等,然而許多樂器可能只是為了製造二十二段音樂中模擬實景的某一個特殊效果而已。有人說這首作品跟馬勒第三號交響曲類似,看倌不妨自己比較一下。《阿爾卑斯交響曲》是單樂章形態,分為二十二小段的註解,但也有人視為四個樂章的交響曲。在此,就分成四段來看這一天的變化。
「夜晚」在絃樂、低音管及低音號等低沈幽暗的演奏中,很緩慢的逐漸甦醒,終於在小號的吹奏帶領下,配合史特勞斯最愛的法國號強盛的「日出」了。在由低音提琴引導下,呈現太陽「日昇」的景象,音樂不斷往上堆疊,再由十二支在舞台後方吹出的法國號加入,增加了層次感。此時登山隊伍到來了,「進入森林」,在這清爽的清晨來到阿爾卑斯山腳,果然蟲嗚鳥叫,頗為愉悅。他們「漫步到小溪邊」,先是潺潺流水,不一會兒就到了「瀑布」,唏哩嘩啦一陣子,在水霧中可以看到彩虹般的「幻影」。在更輕快的樂聲中,大家來到「繁花似錦的草地」,然後在牛鈴及阿爾卑斯號的召喚下到了「阿爾卑斯草原」,一幅牧場風景。
就在此時,絃樂與木管及稍後的銅管交織出繁張錯雜的畫面,他們「迷失在樹叢及灌木叢中」了。一陣摸索後,他們逃了出來,眼前竟是「大冰河」,很令人驚訝及壯闊的大自然景觀,氣氛顯得有點緊張,這是個「危險的時刻」。但往往最危險時,就是勝利的前刻,在代表勝利的號角聲下,他們「攀上山峰」,音樂轉入沈靜,環顧四週,皆在我們的腳下,那滿足感馬上昇華為令人無比振奮的雄偉音符。
在享受登頂的唯我獨尊後,慢慢的品味「視野」,山中的景色不停的在變化,氣氛越來越詭異,「輕霧」開始彌漫,「陽光逐漸迷濛」,加上柔音後的絃樂,再加上管風琴輕輕的襯托,大自然的「悲歌」似乎在暗示著它無常的情緒。定音鼓敲出一點遠方的雷聲,漸漸的由雙簧管點出雨點的聲音,「暴風雨前的寧錚」就在這個不安的氣氛中令人感到燥鬱,終於「雷雨交加」,在定音鼓、鼓風機的助長下,這一陣驚人的狂風暴雨下得令人措手不及,四散逃逸,最後雨勢終於止歇了。
雲逐漸散去了,在強韌的絃樂支撐下,「日落」了,要準備告別這一天了,有著很強烈的不捨,在管風琴的引領下,進入了「終曲」,由法國號、小號、絃樂逐次帶出全曲中最優美的音符,美不勝收(特別在卡拉揚的版本中,簡直美得冒泡!)。「夜晚」又再度來臨了,回到開頭的部份,也結束了阿爾卑斯山既平凡又不同凡響的一天。
史特勞斯將這部作品獻給德勒斯登宮廷樂團〈Hofkapelle ),也就是現在的德勒斯登國立管絃樂團。但首演卻移師到柏林舉行,時間是一九一五年十月二十八日,由作曲者親自指揮德勒斯登樂團,兩天後才回到德勒斯登演出。
錄音介紹
仍然先從史特勞斯自己的版本聽起。由Preiser 出版,與巴伐利亞國立管絃樂團合作,錄於一九四一年七月間的版本,依然顯露出作曲者本身就是位優秀的指揮。雖然是單聲道錄音,對這首動員龐大、動態寬廣的作品而言是有點吃虧,但仍可聽出史特勞斯在處理緩慢的樂段時,常會有一種幸福滿足的味道流露出來,顯示他對自己的地位及生命的滿意。
由貝姆(K Bohm)指揮德勒斯登管絃樂團的DG 大花版也是單聲道錄音。一九五七年戰後破碎的德勒斯登連像樣的錄音地方都沒有,大花版說明當初如何在一座迴音太長的教堂裡,以三大塊布當吸音工具克服錄音障礙。重新發行的大花版效果滿不錯的,但畢竟是單聲道錄音,然而在正要重建且屬於共產世界的德勒斯登,能有這種成績已屬不易,不過貝姆的演出顯然沈重了些。同樣是德勒斯登管絃樂團,肯培(R Kempe)在一九七一年錄下的效果就好多了( EMI 大全輯第三輯)。另一方面樂團的水準也回到了顛峰,肯培在此火氣消了不少,因而呈現出他在史特勞斯全輯中較為深情的一面。
蕭提爵士在一九七九年與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的錄音(Decca ) ,缺少了一些深層的感情。這位匈牙利發電機在狂風暴雨時,呈現他的本色,一旦進入終曲,就覺得少了點味道。一九八一年卡拉揚與柏林愛樂的錄音( DG)從各方面來說,都可以稱得上是本曲的首選。樂團本身無懈可擊,各聲部皆高雅無比,而卡拉揚唯美式的演出,更將這一幅阿爾卑斯山之風景畫得美極了, 甚至親自到阿爾卑斯山所見,也不及卡拉揚的描述。祖賓· 梅塔(Z . Mehta)在一九八九年也和柏林愛樂錄下此曲(Sony),這也是一個相當不錯的版本。梅塔不疾不徐,仔細的刻劃,柏林愛樂仍維持一個不錯的水準,雖然沒有卡拉揚的美及肯培的情,但也值得細細的品嚐。
剛卸任維也維歌劇院音樂總監的小澤征爾,在一九九六年與維也納愛樂錄下這首作品(Pllilips)。小澤征爾很用心的指揮,維也納愛樂則呈現比柏林愛樂更貴族化的音響,只是小澤可能如一般日本人一樣太重視細節,好雖好,仍是略遜梅塔一些。
行筆至此,總共介紹了理查· 史特勞斯十首大型交響詩作品。史特勞斯另外還有一些協奏曲及編制較小的管絃樂作品,像一九一八年的《中產貴紳組曲》及晚年的《變形》,都是很值得一聽的作品。史特勞斯一生一直在追求變化及創新,即使後面的作品被評為了無新意,但仔細去探究他的歌劇作品,你也可以發現他是多麼想去突破,而不只是一位愛錢愛打牌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