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都在想像退休後的生活,都快六十歲了,不是環遊世界、就是當個義工之類的,除非是公司的owner繼續享受權高位重、一言九鼎的日子,退休大概就會跟原來職場職能脫鉤的閒散事兒了。

 

偏偏有一位美國人,在職場算是個大公司副總級的,年屆退休無誤,怎會突然如九天玄女下降般地到達台灣,然後達成可能是他今生最高的成就,無怨無悔的奉獻他最後一分力氣呢?

 

亨利。梅哲 (Henry Mazer 1918 – 2002)出生於匹茲堡的美國人,非音樂神童類的音樂家,原本學鋼琴,眼見無法與人比拚,改學指揮,歷經三大指揮的指導或賞識,依序是Fritz ReinerWilliam SteinbergGeorg Solti,當過地方樂團的總監、匹茲堡交響樂團的助理指揮及芝加哥交響樂團的副指揮,始終沒能再更上一層樓,他會覺得是因為美國聽眾偏愛歐洲來的指揮,五十歲落腳天團芝加哥交響樂團直到退休,擔任副指揮(Associate)就得撿些有的沒的音樂會場次,沒很頂尖,但也不差啊!

 

1981年,63歲,第一次來台灣指揮北市交,不知究竟是甚麼因緣讓他喜愛上台灣,1985年來台籌組韶韻室內樂團1986年蘇南成邀請他組織高雄市立交響樂團,這都是苦差事,當時北市交算是最成熟的樂團,NSO還是在聯合實驗管弦樂團階段,其它則是一片混沌。然而梅哲並不是待這兩支資源相對充足的樂團,而是連團員都得拼拼湊湊的草創樂團,都快70歲了還得這麼費勁,實在難以想像。

 

高市交是公家的很難搞,韶韻是私人的,有熱情及目標就有機會,很快的,當大家發現梅哲這個寶後,民間的力量支撐了韶韻改制成台北愛樂室內樂團,而梅哲征服了台灣的樂迷,在九零年代,台北愛樂成了與北市交及聯管三足鼎立的樂團,引爆台灣古典音樂的極盛時代。那時候提到台北愛樂就是指台北愛樂室內暨管弦樂團,而不是現在的台北愛樂合唱團!

 

梅哲獨居在台大後門的一棟大樓的頂樓加蓋小屋裡,我曾去拜訪過他兩次,他就是一直沉醉在他的音樂世界裡,其它都是身外事、身外物,無法想像的低物慾需求,就這樣一直待到200284歲病逝於台灣,20年的因緣從63歲才開始,這已經是人生的最末段了,竟然還能創造這樣的基業,實在是奇遇。

 

梅哲在台北愛樂小編制的時代最為活耀,除了上演中小編制的樂曲外,還會上演歌劇,而且都是幽默無邪的歌劇,像是費加洛婚禮女人皆如此頑童驚夢(拉威爾)”,有錢大演,沒錢小演,總是令人期待。兩次歐美巡演,也都是以中小編制為主,台灣絃樂的強項展露無遺,梅哲直覺灑脫式的指揮風格,該下重手時,專注用力; 該自由浪漫時,放手讓樂團自己發揮; 他就沉浸在那個美妙的音樂氛圍裡,這可能是他以前在芝加哥所辦不到的,那兒的團員太有主見也太固著了,那兒沒有他完全自主的空間,台灣這兒有可塑性極高的年輕音樂家,有百百支持他的環境,雖然很克難,卻很滿足。

 

初期梅哲要求很嚴格,一直控制在中小編制他所能掌控的範圍下,當我去拜訪他時,他覺得台北愛樂水準還不足以應付大樂曲,所以馬勒只敢演出第五的慢板。晚後,當他身體狀況越走下坡時,他反而開始演奏起標準大曲目,特別記得是從布拉姆斯第一號交響曲開始,那是一場非常成功的演出,梅哲在小樂曲的強力度,在大樂曲裡則成了敘事般的音樂流動。

 

爾後柴五、貝六、拉二、馬一等等大曲陸續上台,也讓台北愛樂跟著他的首席們上場演出協奏曲,成績不一定很好,事實上有點令人擔心,梅哲如回顧般的敘述這些樂曲,時而沉醉,時而驚醒,像是在播放一場電影般,我覺得他已經脫離詮釋這個角度,而是進入純粹音樂的影像裡,依然時時放下手來,讓樂團自己播放樂曲,他從欣賞者的角度來看,指揮成了聽眾,至今都還能記得他艱難地走上指揮台,然後讓樂團演奏給他聽,他則像聽我們聽唱片時一樣,陶醉的揮起手來指揮一下

 

梅哲體力還行的時候,安可時還會自己彈一段鋼琴,而且他滿喜愛演奏台灣小品,還有台灣及華人作品,真的是很愛這個地方的人。書載他是因為在龍山寺感應到神明跟他開釋應該留在台灣,所以他毅然決然地留下來,不支薪,只管吃喝雜事即可,家裡有佛有耶穌,一進門就抓著我聽音樂,完全沉浸在另一個時空裡,還真像是九天玄女下降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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